有好几层的《城门开》。

它是本散文集，北岛一个阶段散文创作的结集。也可以看作一部长篇散文。题词页写着“给田田和兜兜”，是献给孩子们，而全书结尾是“父亲”。“父亲”文首，北岛又引用了自己的诗句：“你召唤我成为儿子 / 我追随你成为父亲”。这是一个圆，父、子、孙三代的一个圆。显然是有设计，整体感。

还可以看作一首长诗。北岛是诗人，散文也会当诗写。北岛这代诗人重视“意象”，《城门开》里不少意象的运用，都是诗化的，比如“天际线”——

不止一次写到了“天际线”。天际线本意是天地相交的那条轮廓线，在现代，多指城市的轮廓。号称“全球十大天际线”中，有上海、香港、纽约、东京……没有北京，因为北京，尤其北岛的北京，摩天大厦太少了，所以天际线没那么炫。

才只是开头的序，北岛就迫不及待地畅想，说他此番要用文字重建的北京，“被拆除的四合院、胡同和寺庙恢复原貌，瓦顶排浪般涌向低低的天际线……”

这一意象至少在110页处再次出现，“闲得无聊，我向窗外张望，天际线被竹竿晾晒的花花绿绿的衣物遮挡”。而后，只隔两页，北岛引用俄国诗人巴尔蒙特的诗句：“我来到这个世界，为了看看太阳和蓝色的地平线。”同一意象如此反复回旋，这是诗的写法。

《城门开》就是这样一本书，乍看一本极为普通的散文集，说客气点，低调、平稳，不徐不急地絮絮叨叨；性急的年轻人没工夫客气，会直接嫌它罗唆。

不错，是有点罗唆，不过问题不在作者，是作为读者的你，心还散在五湖四海没收回来。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？一分耕耘一分收获，你在书上用多少心，这书便回报你多少，里边好多层呢，要你去细体会。你要没兴趣，它也不待见你，各走各路再见。

推进一层继续说。读者的心散在五湖四海也怪不得读者。

那天晚上我要去看最时髦的电影，影院门口小马路堵得水泄不通，地下停车场一个空位没有。好不容易七点多冲进影院，只能买到俩小时后的票。就这么红火，不买拉倒。还是买了，好在旁边有家图书大卖场，可供消磨等待的时间。

上千平米的大卖场，只几十个闲逛者，我在书架之间逡巡，金融、股票、法律、政治、英语、MBA、成功学……犄角旮旯处，终于看到文学，青春文学。想找《城门开》，没有。问服务生，他问作者何人，还不错，报上北岛大名，店员知道，“二楼。”二楼更是门可罗雀，又一番找，仍未找到，再问店员。店员把我带到了二楼的最犄角处。

电影开演了，惊觉左右前后全是面熟之人，原来之前书店闲逛的四五十人，都是等电影的。

就我们这样的读者，就这样一个阅读的社会大环境，有时想想，北岛费那么大劲，写那么多层，有没有必要？类似“‘大跃进’宣传画出现在毗邻的航空胡同砖墙上，那色调让夏天更热”这样好几层意思的句子，多少人会用心去体会？

那天看的电影，不出意料定是当年票房冠军。就在同一天，一位青春文学代表人物宣布，某项全国图书销售排行榜上，他一人独占了前七名。这才是我们时代的文艺。

好在这些与北岛，与读北岛关系不大。城门开，赵振开，都有个“开”，用文字给孩子们重建完北京，又用文字送别了父亲，赵振开一向因长期流浪而紧锁的眉头，会打开一些？可能这对他，对读他的我们更重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