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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城去美国,闲了多年,再回北京,交给那么多“阿城迷”的第一本作业是《闲话闲说》。照他自己说,这书“是许多次讲谈的集成,场合多样,有的是付费演讲,有的是朋友间的闲聊。讲谈的对象很杂,他们或是专业知识分子,或是凡人朋友等等。”

这是真正的阿城风格。阿城能说,也会说。真要敞开来说,不知多少人要被他说倒。爱不爱说呢?不敢确定。可能也有被逼着说的时候吧,但也多是既来之,则说之那种的,说出来,自有一番风趣。关键还在说的人有趣。

冬天见阿城,在北京一家没星儿的小宾馆。乍一进楼道,一股浓烈的烟草味儿飘着扑过来。不是烟卷儿,是烟斗。那股子味儿在冬天,暖暖的,有小资情调中壁炉的感觉。顺着味儿就进了阿城房间。阿城正坐着,抽烟斗,嘶嘶的。我说:“外边真冷。”实际是想说屋里真暖和,而且这暖和大半来自那股子烟味儿――烟生暖的道理古人早说过。阿城说:“你刚洗了澡吧?”我没明白,问他什么意思。他说,洗干净了,身子骨单薄了,清冷清冷的。

聊了会儿,去吃饭。楼下是间川菜馆儿。落座半天,阿城翻来覆去地看菜单。旁边小姐等得不耐烦,眼神已经游移不定。阿城终于开口了:“鱼香肉丝吧。”小姐还在等他下句话,他却合上菜单。小姐走后,阿城说,这家悬,挑个最简单的菜,做做试试,不好换一家儿。

    阿城祖籍是四川,对川菜挺挑的。

春天见阿城,在上海。夜里,几个人在朋友家“讲谈”完出来,站在路边等出租车。我们还在继续讲,阿城一人闷头凑在路灯下,看手中一块“巨石”。石头实际只有十几厘米见方,形状不规则。说它“巨”,是因为阿城竟将这么个东西揣在春装薄薄的衣兜儿里,还带来带去,没事儿就掏出看看。

我知道他好收点儿古物,问他那是什么宝贝。他说:什么也不是,偶然看见的,老觉得石头一面的纹路像个什么,可又想不起。所以没事儿就看看,再想想。

临分手,他说终于想起像什么了――地狱之门。我纳闷:你见过啊?!不过他说那话时,狡黠地笑着,明显玩笑口吻,我也不好较真儿。我猜实际情况是,他到底也没想起什么,敷衍了事罢了。

第二天,我们几人按计划要去无锡,约好在虹桥宾馆大厅碰头。邀阿城同去,他拒绝了。可是第二天,他竟准时出现在碰头地点。怎么回事呢?他用半分钟讲了理由:大早起冲了澡,坐在餐桌前读报。突然公寓管理员上门通知,全天停水停电。那怎么呆啊!不如去无锡吧。说完理由,他又花半分钟补充了一个段子:公寓管理员刚走,他下意识地又去洗澡。洗到半截反应过来,不是刚洗过嘛。

夏天见阿城,还是在北京一家旅店,不过是个有星儿的。聊天过程中,阿城手中始终在把玩一件玉器,指甲盖大小,是个小鬼脸儿。我讨过来看,自作聪明地说,这股简单神韵也只有汉甚至汉以前才有吧。阿城大概觉得我说得还贴点谱儿,高兴起来。我有得寸进尺的理由了,要求看他新收的东西。他拖出行李箱,打开,拿出个塑料袋,就普通的食品袋,往床上尽数一倒。先出来的是牙刷,再次是牙膏,其次是大大小小,形状各异的玉器。个个都被他“盘”得又油又润。阿城分别点评一番,我听下来,不能不问一句: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跟牙膏牙刷掺和在一起!阿城说:好东西是真有啊,可是真买不起啊!这么说来,他那些东西,算不得精品啊。可刚刚他还说得神乎其神呢。

都说玉通神性。神也不会烦人家吹捧它两句吧。所以阿城敢那么说。这是我猜的。

秋天,秋天,没在秋天见过阿城。

春夏秋冬,岁岁年年,阿城从北京到上海,从洛杉矶到威尼斯,天南海北地闲走,闲看,闲谈着;书却出得很吝啬,那么多年过去,三五本小册子而已。不过小册子掀起了大动静,前几日读报,有大标题:阿城闲话风吹皱书市。

没在秋天见过阿城,期望阿城秋天再回北京,我能再次沐浴阿城的闲话风,聆听阿城种种有趣的“讲谈”。

(十几年前写的一篇旧文,今天网上无意重逢,存这儿一份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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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葵

杨葵

168篇文章 7年前更新

杨葵,1968年生于江苏。做了二十多年书、报、刊编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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