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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冬极寒,在家读书的时候比往年多一点。还是闲读书、读闲书。新旧年相交那段时间读得最为炽烈,先是叶嘉莹整理的顾随《中国古典诗词感发》,后是陈丹青整理的木心《19891994文学回忆录》。正读着,又买到香港东大图书公司版的余英时《陈寅恪晚年诗文释证》。三本读下来,俨然读成个小系列。


陈寅恪诗,尤其晚年诗,本就悲苦,经余先生“释证”后愈发悲苦,不说它了。前两种书有意思——有相同:都是有学问的人讲文学,都是身后依学生笔记而成书,两个学生也都是当今大才。又有不同:顾随燕赵之士,木心乌镇才子;顾随是四十年代在辅仁给学生们讲唐宋诗词,正规学堂上大课;木心是19891994年在纽约,给十几个自发组织起来的年轻艺术家串讲世界文学史,私塾私授的意思。


早年听茶客讲茶,玄乎其玄,武夷山巴掌大地方,岩茶要分数百种,轻抿一口即来龙去脉讲个底儿掉。叹为观止的同时,我其实多少有点疑惑,以为忽悠的成分不是没有。待到自己好上这口儿钻研几年,发现原来理所当然。其中关窍在于多喝,卖油翁的故事“惟手熟尔”换成“惟口熟尔”就是了。只是多喝又讲个喝的方法,关键在于比着喝。都说是大红袍,品种等级分好多层,初喝人没经验少阅历,难分好坏;不同等级一字排开,逐一冲泡比较喝之,我敢说但凡有正常味觉嗅觉的,都不难喝出差异。


读书也类似。顾随与木心讲课旨趣不同,涉及面也有大小之别,却还是可以比较着读。比较的目的,不是分优劣,只因有比较,理解起来有互相促进之妙。


木心场子拉得大,显示在题目大,全世界的文学史。讲出来的格局并不大,历史、人文,大抵如此,讲的是“物”。顾随只讲诗词,摊子铺得客气,格局却大,问一异,探来去,辨垢净,讲的是“心”。木心也讲“心”的,而且好像随时讲,不过是在世事变幻、人心沉浮的层面讲,还是向外在讲身外之“物”。这么说吧,木心是把“心”当名词讲,顾随把“心”当动词讲。


想象中,因为积累够厚,顾随备课也许只写几字提纲;而木心备课,要多花些时间与精力。明说了,我这是想象,妄想而已,说说而已。不过比着读的感受,顾随确有厚积薄发之感,每一段落看似随手拈来,却都结结实实一坨;木心灵巧见长,跳来跳去,喜欢用比喻,喜欢排比句。比如这样的话:“唐是盛装,宋是便衣,元是裤衩背心。拿食物来比,唐诗是鸡鸭蹄膀,宋词是热炒冷盆,元曲是路边小摊的豆腐脑、脆麻花”……怎么说呢,这么聊,有点讨巧,像格言警句体,着力点在于让人易记,实际内容却空洞。这样的形容常常放之四海而皆准的,是典型的避重就轻,避实就虚,语言效率不高。


话说回来,阅读感受都很私人化,我之蜜糖,你之砒霜,各抒己见而已。还是那个话,比较是为促进对各自的理解。木心一书,与顾随比着读是这样,换作与眼下那么多谈文学的人相比,又不知要精多少倍。写到这里,我又生出些一代不如一代的感慨,好比八十年代末,叶嘉莹先生曾回母校,也给学生们开设诗词欣赏讲座,我当时正在那学校念书,也坐在堂下洋洋洒洒记了不少;现如今那些笔记早不知下落,而让我来讲讲诗词?想都不敢想啊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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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葵

杨葵

168篇文章 7年前更新

杨葵,1968年生于江苏。做了二十多年书、报、刊编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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