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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9年秋天一个傍晚,孟京辉、廖一梅两口子约我去上岛咖啡闲聊,这俩挟新剧《恋爱的犀牛》大获成功之余威,提出想编本书,总结十年来的先锋戏剧。我当时心想,新婚燕尔的人,不去憧憬美好新生活,倒要怀旧。但说出口的却是:编一本《先锋戏剧档案》吧。

前四个字来自他们贤伉俪,“档案”二字归我。我那阵儿正有股“档案”情结,老想编《文革档案》,可这题材显然不合时宜,无法落实,于是落下病根儿,因此“档案”二字才会脱口而出。不过说实话,当时真没指着先锋戏剧能圆我的档案梦。

隔些日子,孟京辉抱来一大包各式各样的纸片儿,说:开干吧。

粗略翻检了一下那堆破纸堆,我当时来了劲。剧本草稿、演出说明书、剧场入场券、灯光设计草图、主创人员闲时画的小漫画儿、上交学校领导的检查、同一出戏不同场次的剧照、当年的穷学生费尽心机做的宣传计划书……地道的“档案”。

也真难为了孟京辉,为了这些极尽杂乱之能事的纸片儿,据说把自家翻成废纸回收站不说,还四处求借一些个人收藏。我想象了一下,那情景可能有点儿像个走乡串村的文物贩子:哎,你家有旧桌椅卖吗?哎,《我爱×××》的入场券还留着吗?

如果把那堆纸片都放进这份档案,这书得有《辞海》那么厚,显然不行。想想我们每个人的档案吧,都是千挑万选的结果,大学毕业成绩可能有,小学的成绩单断然不得混入。档案是件严肃事,不能什么都往里装,所以下边的工作是筛选。

筛选过程有点像体育比赛的淘汰赛:预赛、八分之一、四分之一、半决赛。办公桌上的摊子越来越少,直至剩下最后一大摊,那是最终的冠军——团体的,就是现在书中所有内容。

内容已定,形式粉墨登场。我找了当时图书装帧行业当红名家蒋艳主持设计。设计的原则经我们讨论,归纳为三个字:新、奇、特。于是封面真成了个档案袋,上边还有个大红的专用章;于是封面不光是封面,还要封到封底去;于是目录不叫目录叫个“也算目录”,还带“装订线”;于是《风雨保尔·柯察金》剧本中凭空衬了些五角星……无数暗藏的小噱头。

“新奇特”说得通俗点就是“好玩儿”,说大话就是“信息大爆炸”。我们要让“注水书”成为往事(我做阿城的书时,将书的天地留宽阔了些,落下专做注水书的恶名);我们要让每一页都顶天立地;我们要让字里行间读来读去能读出个“值”字。

“好玩儿”说起来轻松,背后是无数的辛酸往事不堪回首。

记得第一稿设计出来后,孟京辉、蒋艳和我三人来回打电话,互约第二天扎堆儿在电脑上看效果。我问孟京辉:几点合适?电话那头,孟京辉果断地说:早九点如何?我咬着后槽牙说好。通知蒋艳,她那头也是毅然决然的一声好。

第二天九点,三人准时戳在蒋艳的电脑前,看来看去,都不太说话,偶尔说一句,语速一律很慢,各自都觉得另外那俩人怎么木呆呆的。直到三人不断同时张大嘴打哈欠,孟京辉才壮着胆子但仍很谨慎地说:是不是都起得早了点儿?

三人互相看看,辛酸地笑了。原来都是属夜猫子的,又都想凑别人的时间,尽早开始工作,互相客气来着。

2000年的第一天,我拿到《先锋戏剧档案》的样书。一个月后,我去三里屯一家酒吧会朋友,正赶一拨时髦青年在聚会,七八张小方桌拼在一起,小二十人吧,人手一本《先锋戏剧档案》,摩挲着,鸡一嘴鸭一嘴地议论纷纷,看得我心里乐开了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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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葵

杨葵

168篇文章 7年前更新

杨葵,1968年生于江苏。做了二十多年书、报、刊编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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